[文章] 误读和争论——读《21世纪资本论》
许德友 2014最流行的经济学著作是什么?答案毫无疑问是《21世纪资本论》。既然此书这么流 行,名气这么大,大家肯定都读过了吧?毫无疑,问答案是否定的,700多页的大部头,看惯了微博、微信朋友圈的人恐怕很难认真去完整读一遍,哪怕是粗略翻一遍。问题就这么出现了:很多人都在谈这本书,都在议论这本书,而且都在转发和回应这本书的评论,但大家几乎又都没读过这本书。谣言被传一千次可能变成真理,同理,一个读书心得或评论被转发多次,也可能失真,距离原作的本意越来越远。不幸的是,《21世纪资本论》就被这样“以讹传讹”了。 首先是本书的名字。它的原英文名称是Capital in the Twenty-First Century,这个不难翻译,就是“21世纪的资本”或“资本在21世纪”。但翻译者和出版商肯定觉得这个名字太土,叫起来不响亮,既然核心词是“Capital”,以前不也是有本“Capital”吗——卡尔-马克思的“资本论”,原来的“Capital”叫“资本论”,《资本论》很厚,影响那么大,尽人皆知;那这本书也很厚,“Capital”就也叫“资本论”吧,那书名就翻译为“21世纪资本论”。傍了马克思和《资本论》的大名,此书在中国果然大卖。 这其实是一个很不负责任的生搬硬套,若为了叫出名气,就这样套上一个固定化的已成名的译著,那实在太浮躁了。当然更根本的原因在于,此书讲的是,在现代主流经济学框架下,如何研究和认识资本对收入差距的影响,与150年前卡尔-马克思《资本论》的理论框架、研究内容、核心结论、对策建议,完全不同,也不存在任何研究思路上的延续。你怎么能套用人家的固定译法?你怎么能也叫“某某资本论”?经济学作为一个学科体系传入中国,之前的著作和作者已在当今形成了约定俗成的固定译法,例如,《国富论》、亚当-斯密、李嘉图、《资本论》、马克思,后人有相同的姓氏,更多翻译为:史密斯、理查德和马克斯,所以这些译名就有了独一无二的含义,后来者没人会去不自量力去冒犯“重名”,更何况与《国富论》、《资本论》的内容是不同的作品。就像中国古代有个著名的工匠,叫鲁班,搞建筑很厉害;现在某个医院有个很有经验的外科医生,胸外科手术很有名气,他的名字叫“王鲁班”,试问,你能称他是“21世纪的鲁班”或“鲁班之王”吗? 本书作者是法国人托马斯-皮凯蒂,此人一直专注收入不均和贫富差距的研究,先后就职于MIT经济学院、法国国家社会科学研究中心、法国社会科学高等研究院和巴黎经济学院。此书的成果基本汇聚了此人之前的全部研究结论。如果非要用一句话总结将近700页的书,那就是:这是一本用大量数据呈现过去250年财富积累和分配状况并提出解决贫富悬殊方案的著作。说起贫富差距,大家似乎有话要说,觉得书的内容好,但不好意思,本书不是讲中国的贫富差距的,人家试讲最发达的几个经济体的贫富差距的。 还记得将近三年前的“占领华尔街”运动吗?这场在金融危机爆发之后的运动核心诉求就是抗议美国社会经济不公,1%的美国人拥有99%的权利和财富。根据书中呈现的研究成果,从1910年到2010年,美国最富的10%人口占到全国收入总量比例在2007年前后达到最高,约为50%。皮凯蒂2014年4月在纽约市立大学讲话时补充称,2012年数据已经出来,“让人吃惊的是,2012年这个数据已经突破50%,并且增长趋势仍在继续。” 因此,不要轻易被稳定和繁荣的表象迷惑,经济发展和收入增长大致同步的情况只在20世纪后半段短暂有过,资本及其带来的收益仍然占据了经济增长带了的大部分成果。这正是发达国家特别是美国的民众在金融危机后感受特别强烈的,这促成了本书在美国的畅销,这一主题还是众多美国经济学家最近几年关注的话题,所以它首先在美国变成了畅销书。换作在没有经历金融危机的美国,或现在收入差距并不大的北欧国家,这本书可能并非如此畅销流行。诺贝尔经济学家克鲁格曼不惜余力地推荐此书,在自己《纽约时报》专栏上称,“终于在关于贫富悬殊的研究中不再忽略那群顶级富有人群。”以往的悬殊都反映在蓝领与白领,受教育与不怎么受教育的,而这本书将超级富翁们推到了前台。与其说这是一个研究新关注点,不如说是贫富悬殊加剧事实的呈现。 作为一本有学术研究色彩的著作,本文的研究十分严谨,每一个案例、每一个结论、每一个预测都有坚实的数据作为支撑,提到的所有理论、观点都有扎实的文献线索,这一点是我们中国的学者很欠缺的,也是中国的社会科学工作者应该学习和补课的。此书的数据之庞大、领域之齐备,令众多经济学家望尘莫及,但同时也有专家质疑一些数据的可靠性,而且历史数据的参考是否真的能为现实问题的解决所用,多大程度上可用,也是个值得讨论的问题。毕竟,当下的超级富翁们更多是通过自己的劳动实现富裕,包括对冲基金巨头们,而不再是继承。为了说明和解释,皮凯蒂一是将书中引用数据资料公布在公开网站上并创立了全球最高收入数据库网站;二是在公开场合反复强调他的成果并非无懈可击,但经济学的突破和荣誉不能只是专注在整个新模型出来,而需要回归经济现象本质的观察认识。 皮凯蒂在书中反复表示,当资本收益率(R)大于经济增长率(G)时,收入不公变得不可避免,这也是过去历史事实可以看出的。而如果收入不公现象持续,结果就是深层次的政治和社会的分裂。这个基础观点也得到了很多人的质疑。达特茅斯高级学者、前美国财政部官员彼得-费舍尔(Peter Fisher)仔细阅读了此书。他评论,作者自己的研究称,当G增长时,即便比R的水平低一些时,不平等现象是可以得到缓解的,但书中结论却忽略了的这点。皮凯蒂同时忽略,当公共资产在总资产中所占比例偏高时,不公平现象也可以得到缓解。费舍尔还直言称,“当他自己的研究成果呈现三条解决方案时,即增税、促进经济增长和提高公共资产时,他书中结论却毫不犹豫的选择了放弃后两个选择,而提倡全球性的资本增税,这让我觉得有些不够全面。” 皮凯蒂在书中指出,政府的介入能有效缓解贫富差距愈演愈烈的现状,并提出向全球超级富人增税政策参考。野村证券首席经济学家刘易斯-亚历山大(Lewis Alexander)认为,“这似乎符合美国总统所在党派民主党的意愿,只是是否会适得其反不得而知。”这似乎有一种转了一圈又回到老话题上的感觉,毕竟增美国人的税难,增美国富人的税更是难上加难。简而言之,加税这招过分理想化。 此书在中国的畅销更反映了中国收入差距持续扩大的事实。一个最直观又血淋淋的理财经验告诉我们,你有1万块钱,想以此赚1千块钱是很难的,你有1000万块钱,向以此赚10万块钱是很容易的,而10万块钱可能是普通白领一年辛苦工作的工资。但此书的研究对象是美、日、英、德、法等发达国家,并没有讲系统分析我们的问题。皮凯蒂全球收入状况研究数据库进展图上,红色代表有系列数据的国家和地区,蓝色代表正在搜集数据国家和地区。发达国家数据完整度远远大于发展中国家。对严谨的经济学家来说,没有确定的数据作为基础,他们一般不会妄下结论。皮凯蒂也提到,涉及新兴经济体的数据收集完整度明显无法跟发达经济体相比,而近几十年新兴国家在收入分配、财富累积上的经验成果非常有价值。 (2015年4月) |